阳光

    他看着余烁，余烁也在看着他。

    她是齐耳短发，夏夜的晚风轻拂上她的面庞，碎发在空中飘动，他处于下风口，能闻到从余烁方向吹过来的风里带着一些不一样的香气，像山间的薄荷，混杂了一些肥皂的气息。

    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短袖，上面有着黄色星星的图案，这件衣服的颜色和版型都不太好，穿在余烁身上却把她衬托得可爱。

    她有点瘦削，但是四肢却又强壮有活力，动起来每一块肌rou都在说着主人的力量，看得出来，余烁是一个多么爱动的人。

    余烁的那双眼睛里带着对他的好奇，眼睛反射着不远处的灯光，像一颗黑玛瑙在夜晚里耀眼。

    这是他和余烁第一次见面的场景，他记了好久，当时的余烁就像一只小鹿一样蹦进了余硕的生活，肆意撒野。

    爷爷带着他们两个进屋，很陈旧的屋子，家具也只有几件，电视也是很早之前的台式款式，塑料板凳和木质方桌摆在中央，向内走是厨房，还有灶台。

    余烁快步越过他，将灶台的锅盖掀开，从里面拿出温热的饭菜，还不忘记嘴里边说:“还好你们现在就到了，再晚一点就真的凉了。”

    很普通的三道菜，西红柿炒鸡蛋和炒土豆块，还有一碗黄瓜汤。

    余烁拿出碗筷，盛好两碗饭，一碗递给了爷爷，一碗端到他面前。

    “吃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？”

    “我？早吃过了。”

    闻言，余硕才开始动筷。

    他走了太久了，消耗体力太多了，他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，不一会儿就见底了，但是他还没有饱，爷爷已经吃完饭去洗漱了，犹豫了一下，他选择把碗放下。

    “你吃饱了吗？”余烁和他说话。

    “嗯，吃饱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吃饱就自己添饭，又不是没长手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他还是没有动，余烁抽走了他面前的碗，给他又盛了一大碗，放在他面前，余烁的眉头拧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，饿了吃饭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，真是城里来的大少爷啊，吃饭得人端到跟前来。”

    余烁语言里突然带上的攻击性让他有点不知所措，他想辩解一下，但是那边的余烁却转身离开了，逐渐拉开的距离让余烁的声音变得遥远，但是好在他听力不错，他还是听到了余烁抛给他的话——“吃完饭把碗洗干净。”

    在后面和余烁相处开始友好的时候，她也问过这个问题“为什么你当时不添饭呢？”

    他给的回答是，因为想给她留下好印象。

    这个家太贫穷，他感觉自己多吃一点都是一种罪恶，他怕自己太能吃的样子让余烁觉得他这个人太浪费，他想证明自己也可以低廉地活着，并不会占用这个家太多资源，他只是下意识指望这个刚认识的家，下意识依靠他们。

    因为余硕知道，自己离开了这里，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先活着吧，活着总有办法的。

    到了这个家的第二天早上，他是被断断续续的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，他睁开眼，透过窗帘看到外面才刚刚泛白的天空，耳边还是不同的声音交杂在一起，铺展床单的声音、挪移桌子的声音、因为老旧所以开门有吱丫的声音...各种各样，让余硕有点睡不着。

    他昨天晚上记得，在被爷爷带入这个房间的最后一刻，他看到了余烁走进了他旁边的房间，所以现在他和余烁隔着一道墙，这些声音都是她发出来的吗？

    因为房间大小原因，床紧紧贴着两个房间分割的中间的那道墙，他现在躺着的位置，和余烁躺着的位置，仅仅只隔了一堵比自己年龄都大的，甚至不隔音的墙。

    他侧趴着，听着墙那头传来的杂乱的声音。

    余烁好像找不到自己的东西了，生气的嘟囔了几句“我靠，我作业呢”。

    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着余烁的声音，显得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“我靠，忘记给别人写了。”

    “算了，等等去学校再给他抄上。”

    “我橡皮又去哪了我靠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是不是...我去，他妈的怎么是块石头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句话的余硕没忍住笑了声，意识到不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，还好的是，那边的余烁正在忙着找自己橡皮，没注意这点动静。

    余硕直起身子，坐在床上，头靠着墙，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变小，直到在一道门被剧烈拉上的声音传来，对面彻底变得寂静了。

    鸟在窗外响着，太阳已经挂起，阳光从窗帘缝隙钻出来。

    等待他走出门的时候，桌子上摆放着一份饭菜。

    “给你留的，吃吧，烁烁去上学了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爷爷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，诶。”爷爷搅着手，试探性问他，“你想上学不？”

    他沉默，这个穷困潦倒的家，供一个孩子上学，已经是很艰难的了，何况是两个。

    “都可以。”他把选择权交给爷爷。

    爷爷坐在另一侧的桌边，用手开始在空中比划，“诶，我前几天才上山去打猎，逮到一只野猪，这么大——”夸张地张开双臂比划，面上挂着笑。

    “野猪可有劲儿了，我还以为我抓不到它，按住的时候，我让旁边的人来帮忙，但是它那个腿乱踢啊，直接朝我蹬过来，还好我躲得快，给旁边的背篓都踢一个窟窿。”

    “当时逮那头猪的时候，我是为了想给烁烁补补，其实我一个人活着也凑合，但是要养烁烁，烁烁懂事，不能跟着我受苦，我把她接了下来，她就是我的孙孙，我得要让她过得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那么养你们爸长大的，烁烁比你们爸听话，她不哭不闹，总是帮我干活，我让她别做，我自己来也行，她非说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她现在长这么大个了，还这么瘦，全身只有骨头似的，我总让她多吃一点，她就说自己吃不了那么多，让我自己吃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那头猪后面她也没吃，她让我拿去卖钱。”

    余硕大概听得懂他的意思了，家里贫苦，只够余烁读书，他就算了，早就想得到结果是这样，他内心毫无波澜。

    “所以啊，现在我手上还有些钱，还够你读得起书。”

    他猛然抬头，看着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的爷爷。

    “你也去读书吧，和烁烁一起，你也是硕硕。”

    他又将头低下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，只觉得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他心里发芽长大，他低声的回应爷爷的话：“嗯，谢谢爷爷。”

    爷爷缓慢地站起身，“诶呀，果然人老了，起个身都感觉身体里骨头碎开了，我都是你爷爷了，哪有什么谢不谢的，好好读书就行，其他的办法爷爷来想。”

    爷爷在门口的一堆竹条里坐下，开始编织起了竹筐。

    他看着手中的饭碗，还剩一粒米，他夹了起来放进了嘴里，阳光从门打在他身上，暖洋洋的，今天是个好天气。